序
刘伶,字伯伦,沛国人也。 放情肆志,常以细宇宙齐万物为心。 澹默少言,不妄交游,与阮籍、嵇康相遇,欣然神解,携手入林。 初不以家产有无介意。 常乘鹿车,携一壶酒,使人荷锸而随之,谓曰:“死便埋我”。 ——选自《晋书·刘伶传》
那年刘伶还在读书,从家里去往学校需要翻过一座山。冬末一次短暂的清晨暖阳,刘伶正沿一条泥泞小路往学校去,路旁的小树上接连悬挂几天的雪帽逐渐化成泪水,他预感到这片已经陪伴他十六年的土地正为他作长久的告别。洁白的雪总把路搞得肮脏不堪,一切看起来都那样混乱和死气沉沉。刘伶忽然想起去年冬日,尽管在室内是同样的死寂和刺骨的冷,可野外的暖阳却能让人尽情绽放生命,当时的他还可以跑起来,即使冷风刺骨,却毫无让他逾越冬日的念想。
冬日不久后就被逾越了,在元宵节那天,母亲为他整理第二天做新学业的书包,沉默的父亲依旧沉默。经过寒假长期的思索,他决定在今晚团圆夜将自己的想法公之于众。事实上他最终是偷偷溜走的,从此开始了一个人踽踽独行的生活。离开之前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留下了这样一纸书:
为我之新生
常常从你们的口中听说我是一个开朗活泼调皮的小孩,我似乎也能回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些真正融入自然的事情,我清楚自己可以徒手爬上树和屋顶看风景,可以在夜里院前吹着晚风携着对自然万物无知的敬畏与惶恐入睡,我曾不止一次与水之死神打交道,也不止一次捕捉青蛙诱钓小龙虾,我曾遇见竹叶青,在它的栖息地挖过笋,也曾见过一个深渊巨洞,它被枯叶完全覆盖,听说下面满是死尸。
然而,既是听闻,你们一定清楚它们都早已离我而去,当我逐渐从自然向人们走近,第一次认识十公里之外的人 ,我却有一种难以诉说的苦楚。三年来,我陷入沉闷和孤独,曾经轻松欢快的气氛难以重现。那些年,我的世界充满了欢笑与探索,如今却被沉重的孤独笼罩。每当夜深人静,我会想起那些在树梢上俯瞰的日子,心中泛起的自由感渐渐被现实的束缚所取代。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让我感到无所适从,曾经的自然亲密无间,如今却被冷漠的面孔和复杂的关系所替代。
我开始渴望重拾与自然的联系,寻找那份失落的纯真。每次走出家门,耳边的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似乎在召唤我,提醒我曾经的自己。昨夜不知是现实还是梦中(如您所见我的状态已经如此混乱),我忽然对此感到困惑,我在何时将自然之子的天然灵魂丢失了。也许如今我所经历的,是一个漫长而真实的梦,一个明知是梦却无法清醒的梦。记事以来许多的事情都使周围的一切变得那样不真实,我似乎并不亲历世间。
我决定远行,去探寻那些隐秘的角落,去追逐光影和回忆,或许可以在这条路上重塑灵魂,找到重新与世界连接的勇气。
亲爱的母亲,请不必担心我的学业,尽管我成绩优异,学堂的老师们都喜欢我,但我无法忽视内心的想念,学业并非我所想望的,这并非我之所求。我的生命不能浪费在任何我所不热爱的生活之中,如果您爱我,请将我还给自然。我向您保证,连带我的肉体和灵魂都将处于随时的安全之中,然而即使我在寻求的途中死去,您一定要理解:这是我重获新生的最终道路,您务必莫为此伤心。
纯然理性代表的父亲,您一定能理解您已经长大的孩子经过深思熟虑后所做出的这个决定,在它萌生之初我丝毫不愿瞻前顾后,这个决定始终未有改变,我想我应该坚持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。
我希望能够再次攀登那些熟悉的树木,在顶端感受那份久违的畅快与宁静。也许,在自然的怀抱中,我能找到解开心结的钥匙,重燃生命的热情。或许一切都可以改变,生活也能重新闪耀,而那些触目惊心的困惑也会在亲历之中得到消解。
一切顺利的话,我将在十八岁那年回来,请不必为我担忧,更不必试图寻找我的踪迹,请尽情让我为自然冒险。
刘伶
那夜,刘伶沿窗从二楼向屋外的草地纵身一跃,他身无分文,背着行李便好无畏地朝北方道路大步向前走,心中思虑:今后的日子里,或许只有几本书相伴了,以后是以后,今夜过后我将迎来十七岁了,金色年纪的我能否将那被称作“世界”或“生命”的事物看得更清晰一些呢?